




















在這個一切講求即時的年代,當你在哥本哈根街頭想寄出一張假期明信片時,可能會發現一個令人錯愕的現實:郵筒不見了。自2025年底起,丹麥國家郵政公司 PostNord 宣布將拆除全國1,500個郵筒,並全面停止信件派送服務。理由很簡單——沒有人再寄信了,除了網購包裹,所有書信交流都已經轉移至雲端。
於是,有人宣告明信片的死亡:那張帶着海邊、塔樓或是貓咪圖案的紙卡,正式被社交媒體取代。
一張卡片的兩百年變奏
明信片的歷史,遠比我們想像中悠長。早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,當明信片首次出現在英國時,它其實是郵政界的一項創新。當時寄一張明信片的費用只是信件的一半,對維多利亞時代的工人與學生而言,是「平民化通訊」的新時代。
倫敦郵政博物館策展人 Georgina Tomlinson 曾指出,當年的明信片沒有圖片,一面寫地址,一面寫內容;所有文字都是公開的,連女傭和郵差都能看到——這在當時被視為非常「不文雅」。
但就如同 WhatsApp 改變了我們的溝通節奏,明信片的出現亦令通訊速度大幅加快。到了十九世紀末,印有風景與人物的「圖像明信片」開始流行,甚至催生了一批明信片收藏家。那個時代的戀人與朋友,甚至會用郵票的貼法或鏡面文字作暗號,讓郵差看不懂。
戰火下的溫柔:明信片的「戰地時代」
明信片的黃金時期在 1902 至 1918 年之間。據郵政博物館記錄,那時英國每年寄出的明信片高達九億張。
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,明信片的角色變得更加溫柔也更沉重。當士兵被派往前線,他們被鼓勵寫信回家,即使只寫一句「我一切安好」也好。郵政部特別設計了「戰地通訊卡」,上面印有固定句子:「我收到你的信」或「我仍然平安」——以免士兵透露軍情,又能讓家人安心。
那是一種沉默的聯繫,一句簡單的「I am quite well」比千言萬語更令人心安。
沙灘、比基尼與笑話:旅遊明信片的誕生
戰後的英國回歸和平,人們重新學習「快樂」的語言。這也是明信片變得輕盈的時代——藍天、沙灘、笑臉、海浪,一張張「Wish you were here」的明信片,代表的是戰後的樂觀與假期文化的崛起。
到了三十年代,一種極具英國幽默的「低俗明信片」橫掃海濱小鎮:胸前誇張的卡通女郎、雙關笑話、調皮的對白,令政府的審查部門頭痛不已。到了七十年代,這些俗艷的卡片式微,卻反而成為今日收藏家的寶物。
數碼時代的「慢通信」
進入二十一世紀,電郵、社交媒體、即時通訊相繼登場。信箱裏的卡片愈來愈少,取而代之的是手機屏幕上閃過的 emoji 和短訊。
不少人仍然會在旅途中買幾張明信片,只是它們的命運通常不是被寄出,而是貼在雪櫃上、夾在書頁裏,成為「自己買給自己的回憶」。
然而,這並不代表明信片真的消失。相反,它正以另一種方式回歸——成為一種對抗過度連線的「慢通信」。
明信片的復活:從離線小屋到跨國交換
在愛爾蘭,有一個名為 Samsú 的離線木屋品牌,鼓勵住客放下手機、重拾書寫。每位客人都會獲贈一張明信片,寫給某個在腦海浮現的人——這份簡單的舉動,比任何「即時通話」更誠懇。
同樣的理念,正在世界各地悄悄蔓延。美國緬因州有餐廳規定:只有以明信片預約的客人,才能訂到餐位。德國藝術家 Gudrun Gempp 每週寄出手繪明信片給陌生人。英國 Somerset 的書店 Sherlock & Pages 甚至設有「明信片之牆」,展示顧客從世界各地寄回的卡片。
而在網絡世界裏,一個名為 Postcrossing 的國際計劃讓人以隨機配對方式與陌生人交換明信片——有人來自日本,有人來自冰島;每一張卡片都像一個無聲的問候:「我在這裏,你又在哪裏?」
慢的,仍然浪漫
平面設計師 Caitlin Welch 說得好:「明信片就像菲林相機或雪糕車的鈴聲——它們都屬於『慢』的年代,但值得等待。」
在這個一切都太快、太即時的世界,明信片的緩慢反而成為一種奢侈。它需要時間、筆墨、郵票與心思——而正因如此,它才顯得特別。
畢竟,一張明信片不只是卡紙與油墨,它是一次真實的觸碰,一份不求回報的心意,一個還未被演算法污染的連結。
它或許不再是主流,但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,正因為「慢」,它才顯得永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